华山

经过两个多小时长途汽车的颠簸,到华山脚下已是入夜时分,山脚下的华阴县城华灯初上,游人如织,一片灯火辉煌;不远处的华山却如青色的巨兽静默地蹲伏在那里。山上时有灯光一闪而逝,那是游人的手电。

正是月初,一钩上弦月悬在墨色的天穹上,天清气朗,漫天箕斗。两侧峰峦峭立,与地面接近直角,给山道上的游人以威压。棱(山曾)的山石在月色中泛出清冷的光,即使在夜间也可以发现华山石的独特。月光将这面峰峦的巨大黑影投射到另一面的山壁上,使她看来更有几分狞厉。

山行渐高,路边的小摊愈来愈少,终至于无。空气愈加清冷,星光亦愈加灿烂。灭了手电,坐在道边的山石上,仰头望去,星斗竟似在自己的身前左右;空气中有一层甜甜的槐花香,听远处松涛、脚下溪水,恍惚生出非人间的迷离。不知什么人点燃了一枝烟,烟圈在山风中立刻弥漫开来,袅袅地颤动着,很快弥散在沉沉的夜色中了。

山路渐行渐觉陡峭。到千尺(山重)时,宽不盈尺的山道垂直而上,而石梯狭得仅容半足。我们累得大汗淋漓,里里外外的衣裳都已湿透;但坐下来歇不大一会儿,山风又将身上的汗吹干,山间的夜寒侵入襟袖、渗入肌肤,使人不得不起来继续赶路,以驱散刺骨的寒意。华山已淹没在夜色之中,只有山顶上的一盏孤灯指引着前行的方向,仿佛阿拉丁的神灯,近在咫尺,却又遥不可及。

衣裳不知湿了几次,又干了几次,我们终于登上了朝阳峰。观日台上已站满了游客,三三两两地等待着日出。漫天箕斗一点点黯淡下去。启明星在天际亮起,又渐渐失去颜色。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,一点一点地亮起来。终于,鲜亮亮的太阳活泼泼地从地平线蹦了出来,整片山峦也仿佛一下子有了颜色。人们发出一声惊叹,一夜的辛苦、几个小时山风中的守侯,仿佛都得到了满意的回报。

我这才有机会好好地看一看华山。华山是由白垩纪花岗岩入侵形成的断块山,与我以前见过的黄山泰山等的土质山体迥然不同,整座山都是由大块大块的白色花岗岩组成,有的一面山壁仿佛就是一片巨石,光滑如镜。石上几乎没有什么草木能够生长,但一有石缝,或是山石接合之处,就会有顽强的生命探出头来,撑起一小片绿色的天空,使人联想起茫茫戈壁上的仙人掌,皑皑冰原上的苔藓,还有井冈山终于燎原的星星之火。面对这绝壁幽草,我不能不赞叹天工开物的造化,但更想对生命的伟力顶礼膜拜。

同样是山,华山给人独特的感受。在黄山,看云海变幻,移步景换,使人叹服造化的无穷,大道的玄奥,而有仙隐求道之心;在泰山,十八盘的恢弘气势使人敬畏于天地之“大”,无怪乎古来帝王都以此为封禅祭天之所;在普陀山,面对可涤尽人世俗气的千顷碧波,听着暮鼓晨钟的梵音,又有向佛之意。而华山,则唤起你对生命的热爱,鼓舞你征服自然、超越自我的勇气,使人油然而生任侠江湖的豪情。在中国古代传说中,发生在华山的《宝莲灯》是最大胆、最有反叛精神的。中国传说中神仙与凡人的爱情一向都没有社么好结果:牛郎织女在王母娘娘的干涉下“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”;天仙配中的董永和七仙女最终也没有成就在天愿为比翼鸟的心愿;鱼篮记中的张生和鲤鱼精是较为美满的结局了,但也是代表封建势力的观音娘娘的一时慈悲之下才死中得生。只有沉香,没有哀求,没有悲泣,毫不犹豫地举起抗争的大斧,劈台天庭的桎梏,救出了自己的母亲。这是何等的神威,何等凛然无畏的英雄的形象!也只有这样的华山,才会产生这样酣畅淋漓的传说!华山上现在还有一块“劈山救母石”,重逾千吨的巨石上裂痕宛然,据说就是当年沉香救母时的斧印。